吳德亮/兩岸知名茶文化大師、詩人藝術家
總喜歡謙虛地以諧音自稱「菜頭」,所有陶藝作品也都含蓄地在底部不起眼處烙上一只小小菜頭(蘿蔔閩南語)印刻,取代簽名作為落款,這樣低調且內斂的個性,卻喜歡在烈火高溫的柴窯中燒出一件又一件磅礡大氣的柴燒茶器,儘管他從不以「一土、二火、三窯技」的傳統柴燒工藝為滿足,更致力於釉藥的研究,在創作過程中,不斷嚐試各種製作方式與釉藥表現,使得作品色澤飽滿且更多變化。柴火在體坯留下的火痕,以及不同高溫所產生的不同「窯汗」更加多元;不僅為簡潔的線條與敦厚質感,加上層次繽紛的炫燦,又不失深沉內斂的古雅……。
這是我認識陶藝名家蔡江隆十多年來始終不變的印象,也是我多次在兩岸各大報刊為文報導,並收錄在我的《台灣人文茶器》書中,甚至選入我為對岸編撰的《中華茶器具通鑑》,帶給兩岸茶人與收藏家根深蒂固的作品「風格」了。
因此當他受邀在台北「香織度」展出琳瑯滿目的釉燒小品茶器,且多以瓷器為主,驚人的蛻變當然徹底顛覆我對他作品的印象,儘管過去也曾以八八風災留下的太和原礦土石為青瓷釉發色,取代氧化鐵燒出的「太和青」。或以飽和的紅、橙與粉嫩,表達他在野地採集一株野菊花的思念,透過柴窯1300℃高溫幻化成志野釉的特色;甚至以瓦斯窯還原燒成粉青釉,記憶阿里山茶鄉的雲霧之美等。卻與此次展出的《小器惦惦》釉燒茶器的風貌全然不同,從「見山不是山」到「見山還是山」的思路清晰可見,可說更上層樓了:其中一只杯底燃燒的楓紅層層、壺身光滑細膩的色澤與溫潤手感,更讓我想及當代文學大師川端康成的小說《千羽鶴》,在「白色的釉彩裡面,透著輕微的紅」的一只志野古瓷。
正如他說「小器讓我在泡茶的過程中更加專注,更加安靜,清晰地去覺知茶湯的變化」,並「在小器中喝到茶的喜悅」,更「在創作小器中找到自己的『惦惦』」吧?採訪中他更進一步告訴我「在受邀台北香織度器個展前,我一直思索如何透過茶器讓觀賞者心生喜悅,通過茶器想像茶在自然雲霧之中舒展綻放的樣貌?」
因此蔡江隆在秋分後的創作高峰期,常常是清晨四五點便在工作室裡轉動轆轤,在方寸的桌上面對各式工具,修整、粘接茶壺,偶而抬頭看見天光穿過夜幕綻放,一把穿越明清的古典梨形壺,通過一次又一次的生活中品飲茶湯的經驗,終於轉化成當代梨式……,他期許這是當代茶器作家的使命,因為生活是當代藝術實踐的場域,只有不斷汲取傳統古典的養分,將其落實在日常生活中,才能創作出感動人心、且美學與實用兼具的茶器吧?
例如以細緻瓷土拉胚成型的青瓷梨形壺,他試圖突破傳統陶質梨形壺的粗礦,而呈現當代人更細膩品茶的生活情境,透過1250℃高溫瓦斯窯還原燒成,燒結度高,更能精準地反射茶湯香氣。
話說蔡江隆來自雲林縣二崙鄉下,畢業於聯合工專陶業科,算是科班出身了,退伍後在桃園某陶藝工作室任職,兩年後卻為了女友而搬到嘉義發展,進一步成了嘉義女婿。不過1991年成立陶藝工作室,矢志做個專業藝術家,卻讓全家人都捏了把冷汗,甚至擔心他從此三餐不繼。所幸蔡江隆的熱忱投入,深深感動了新婚的愛妻吳淑惠,不僅願意跟他同甘共苦,還辭去會計工作一起玩陶,更進一步學茶、染布及插花創作,開啟了兩人拙樸自在的茶陶情緣。尤其2001年他倆在嘉義竹崎從整地、設計到搭建木屋、種花、植草都親自動手,將住家及工作室融入自然環境打造的一座現代桃花源。除了注入豐富的陶藝元素外,建築素材與家具也盡量採集自然,從撿拾而來的漂流木、老舊日式房屋的廢棄窗戶、窗框,以及棄置的門板、櫥櫃、酒甕,甚至野台戲搭建臨時舞台的實木長板等,透過他的巧思一一賦與新的生命,讓每一個角落都成為美麗的驚嘆號,飽滿的生活美學更讓人倍感親切。
細看他的提樑小壺與茶海新作,看似簡單的造型卻蘊含流暢的曲線,淡淡的粉紅底色,覆蓋層次豐富的大地或橙紅、灰褐等色彩,略長的壺嘴無論出水或斷水,皆在明快的節奏中拖曳優美的弧線。外觀纖細的茶海更帶著巴黎畫派大師莫迪里雅尼的優雅,並在內緣流釉接續岩礦多變的晚霞,再深入底部點亮彎彎曲曲的燈火,豐富的意境令人沈醉。說是「小器」,卻蘊含了磅礡大器的作品,淋漓盡致地將大地的生命力融入泥與火的小小方寸之間,結合了古典意象與現代情境,再歷經高溫焠煉,作品依然呈現流動的盎然生氣,彷彿生命的韻律在烈火釉色間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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