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來訪視時,這裡是戒毒中心,「重生之家」的招牌,已換成「龍華康復之家」,乍看之下,讓人油然而生不自在的感覺,腦海裡浮現的是一群目光呆滯、戴著手銬腳鐐的場景……。
不料親眼目睹的卻是生龍活虎般地表演,這批被上帝和老天爺暫時遺忘的子民,在這個大家庭裡新生,幾乎和常人無異地過著團體生活。
千禧年春節,路邊許多電桿上掛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招牌,上面寫著:「揭開杜鵑窩神秘的面紗」。
如果不是來跑新聞,還真不會特地跑來這種地方,經常拿「恁敢是袂記得食藥仔」和「秀逗」朋友開玩笑,這回可真不是開玩笑,心裡毛毛地,萬一患者真的忘了吃藥,不幸遭受他們傷害的話,想告官都沒門兒,因為俗話說的好:「予痟的拍著無賠」!
根本沒人「起痟」會來這種地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硬著頭皮走進去,出來的時候,再看招牌一眼,心想:「應該換回原來的招牌比較貼切!」。
「杜鵑窩」裡的春天,竟是充滿希望與朝氣,一種令人莫名的興奮與感動油然而生,這些人如果不是穿著制服,根本看不出他們精神有問題。
陳猛是這家療養院院長,開戒毒中心時,原本懷抱著為社會除害,讓患者重生的心情,沒想到會吸毒的患者,大部分人都有無法自我克制的問題,吸毒後更是心性大變,殘暴、乖戾、不安分、殺人和自殺的都有,陳猛還因而吃上官司,還好法官還給他公道,陳猛自己獲得重生後,轉而投入照顧精神病患的事業,甚至投入到舉家搬來這裡住,和心性純潔的患者交心。
用「心性純潔」來形容精神病患者一點兒也不為過,因他們都是不願、也不會傷害別人的善良者,才會受到外力或他人的傷害,而變成這副模樣兒,在陳猛的詮釋下,「痟ㄟ」反而應該是社會上鉤心鬥角、逞強鬥狠、爭名逐利的人。
這群馴服的善良朋友非常服從命令,且守本分,所以當然看不到像其他精神病院一樣的哭鬧打罵情形,也沒手銬腳鐐,大家快樂唱歌、跳舞,做各種比賽和表演,完全沒想像中的瘋癲和虐待場景。
陳猛把他們當朋友,渴想把好朋友良好的真面目介紹給大家,讓社會大眾接受他們,同時也讓他們逐漸回歸社會,所以在新春期間,打出了那種白費力氣白花錢的廣告。
誰會「痟想」去揭開「痟ㄟ」面紗?
陳猛給這群人編組、編班、編隊,二百多個患者,有小組長、中組長、大組長、小班長…,還有餐廳廳長、廁所所長,幾乎每個人都有「官職」,皆大歡喜,陳猛自己就成了「大隊長」。
「報告大隊長……」同時敬禮。
「你是班長,當然由你負責。」
「是!」敬禮離開。
初來乍到,看到和聽到這種「部隊長官」的對話,使人聯想「痟的就是痟的」!
而這種部隊管理方式,可真是非常管用,各管各的,大家互不侵犯職權,出外表演也是循規蹈矩,井然有序,像鎖緊螺絲釘的機器一樣,一點兒也不會「凸槌」。
令人驚訝的是裡面有許多高學歷和好經歷的患者,包括醫生、律師、老師……,社會各階層人士都有,他們有些事業受到挫折,或感情遭受打擊,一時想不開,腦筋才會短路「秀逗」。
大門口就有一位老師在寫對聯字畫,裡面帶頭打跆拳的也是體育老師,他們都不是「外聘」來任職的,來這裡的除了包括護士在內的三十名員工之外,都必須有醫院開具的精神病「證書」才能進來。
除了字畫,兩旁還有許多手工精緻的「愛心天鵝」,購買者的芳名,被以獎狀寫著掛在上面,五、六張零零落落的「有限愛心」,使人感嘆!
表演場裡,除了跆拳,還有舞獅、土風舞、交際舞、呼啦圈……等,院方不惜巨資禮聘名師前往教練,「龍華醒獅團」經常應聘表演,對院方和患者,不啻是一大鼓勵。
瓜農「阿海仔」種西瓜,曾數度贈瓜,院方對他善心義舉銘感在心,雨季碰到連續豪雨,瓜農找不到工人冒雨搶收西瓜,陳猛率大隊人馬前往協助,瓜農非常感激,院方認為是施與得「逗互相」關係,幫忙他們算是適時回報,那些院生都樂於「食人一口、還人一斗」,還在瓜田裡豎立「龍華庇護果園」的招牌,這塊不尋常的看板,宣示人性最真摯的感情,能讓需要庇護的人想要庇護的果園,令人感動!
「政府社會局方面,包括高雄市、台南市、嘉義縣、雲林縣、台中縣、花蓮縣、台北縣市、基隆市等單位和我們簽訂合約,總共送來大約一百位精神病游民,每個月補助一萬二千元,讓我們負責照顧這些患者。」
「一般人收費多少呢?」
「每人每月也是一萬二千元。」
「這樣夠開銷嗎?」
「平均每人每月大約一萬五千元開銷,加上政府補助款本來勉強夠用,但有許多家屬把患者送來後就避不見面,不但沒繳月費,連健保費都沒繳,帶來相當大的負擔和困擾。」
儘管如此,陳猛卻寧願花錢作賠本生意,還在院內開了一家實習便利超商,兼營咖啡店,以平常的人性化管理方式,讓這些人在團體生活之外,還有像外面一樣的休閒生活,使他們不至於和社會生活脫節,為這些人日後重返社會著想。
離開時,再看一眼招牌,覺得應回歸以往戒毒中心「重生」之名較貼切,因「龍華」使許多患者和他們家屬重生,那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恩典!(作者/黃山高/2005感動旗山散文獎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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