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時報/鄒志中報導) 臺中市政府近期在客家事務推動會報中，展現了高達850% 的社政類指標的超高執行率，單年度活動場次高達425場，數字表現極為亮眼。然而，此一「量化奇蹟」正反映了臺中市政府在文化政策中常見的「量化迷思」(Quantification Fallacy）：即過度追求短期、易於衡量之數字指標，卻忽略了文化傳承、語言復振及經濟活化的深層、長期效益。
我們可以再深入探討臺中市政府高執行率背後潛藏的結構性困境：資源配置的虛假效率、客語的「社會福利化」困境，以及語言使用場景的邊緣化。我們呼籲臺中市政府政策制定者應將重心從「活動堆疊」轉向「生態系統建構」，並參考其他縣市成功將客家文化轉化為內生經濟動力的質化效益策略，以確保客家文化的永續發展與經濟競爭力。
華麗的數字背後：臺中市客家政策的量化表象
臺中市擁有近五十萬客家人口，推動客家事務本就是臺中市政府施政的關鍵面向。根據臺中市政府「客家事務推動會報」發布的訊息，臺中市政府依據國家計畫，整合了社政、觀光、衛教、文化等七大指標，其中，社政類成果尤為突出。官方數據指出，年度活動場次高達425場，執行率達到驚人的850%。
臺中市政府主要透過以下策略達成此目標：
1. 社會福利的客家加值： 將客語服務導入托育、長者關懷、伯公照護站等社會福利據點，結合長照2.0政策，提升客庄地區服務品質。
2. 活動場次的密集堆疊： 舉辦大量客語教學、文化推廣與藝文活動，旨在達成「老幼同樂」與「文化融入生活」的目標。
從政策執行的角度來看，高執行率無疑是積極效率的證明。然而，作為專業的政策分析與經濟學者，我們必須以批判性思維審視：一項政策的成功，究竟應體現於數字的堆疊，還是紮根於長期的文化與經濟實質效益？
客家發展的「量化迷思」與結構性困境分析
「量化迷思」的核心危險在於，它將政策目標簡化為可計數的產出（Outputs），而非實質的成果（Outcomes）與影響（Impacts）。臺中市政府以社政類活動場次作為核心績效指標，雖然創造了驚人的數字，卻在實質效益上產生了以下三大結構性困境：
1. 虛假的效率與資源錯置
活動場次的「倍數成長」是宣傳上最具迷惑性的指標。一場耗時數年籌備、旨在活化客家產業鏈的國際級觀光盛會，與十場短期、分散的小型社區客語課程，其資源投入與長期經濟乘數效益天差地遠。
指標陷阱： 政策資源集中投入於「易於量化、短期可見」的社政活動，迅速衝高執行率，製造政府效率的表象。
排擠效應： 此模式可能嚴重排擠需要長期規劃、高強度投入的結構性項目，例如：高品質的客語師資培訓、客家文化產業鏈的建構、或客家歷史空間的活化與永續經營。這種「為數字而辦活動」的模式，是典型的治標不治本，迴避了文化振興最艱鉅的結構性挑戰。
2. 語言的「社會福利化」困境
將客語服務導入長照與托育據點，本質上是社會福利資源的「客家化加值」。雖然此舉提升了客庄長者獲得服務時的親切感，具有社會善意，但從語言復振的角度來看，卻存在嚴重的「社會福利化」困境。
場景邊緣化： 當客語被主要用於服務老者（懷舊、照護）或幼童（啟蒙、遊戲）時，它被定位為一種「關懷工具」，而非現代社會中具有生產力或經濟競爭力的「溝通資產」。
缺乏經濟誘因： 語言的生命力在於其經濟價值與社會功能。如果客語的使用場景被限縮於社會福利邊緣地帶，年輕人便缺乏學習和使用的實用性與經濟誘因，導致客語在商業、教育、媒體等高價值領域持續缺席。
政策表演的警示： 如同前美國財政部長桑默斯（Lawrence Summers）曾尖銳批評某些短視政策缺乏實質意義，將既有社福預算冠以「客家」之名以達成數字目標，實質上是一種將有限資源投入於表面可行、實則效果有限的「政策表演」。
3. 客語「通行」與生態系統的匱乏
真正的語言復興，需要的不僅是幾場活動或幾位公務員的投入，而是一個健全的語言生態系統：讓客語從家庭、學校到公共場域都能自然且必要地使用。
臺中市政府雖然強調利用AI科技與公務員投入客語推廣，但若客語無法在經濟活動中創造價值，或在媒體、科技…等領域具有高能見度，則難以達成「通行」的目標。
此種將客語「融入」社福據點的模式，雖然提供了善意的支持，卻無法解決客語在現代化過程中，因缺乏經濟競爭力而導致的「使用場景匱乏」結構性挑戰。
轉向質化效益：從文化保存到產業創新的成功案例
文化發展應從單純的「預算消耗」轉變為「資產創造」。與過度追求量化指標的模式不同，台灣部分縣市已轉向注重質化效益與永續經營，將文化資產轉化為內生經濟動力。
文化再生與產業活化: 新竹縣新瓦屋客家文化保存區，從「古蹟保存」到「文化經濟生態圈」；新瓦屋成功引進文創工作室、特色餐飲及藝術展演，創造了具有市場吸引力的文化聚落；透過自我造血的機制（如國際花鼓藝術節），吸引青年回流並提升客家文化的國際能見度。
沉浸環境與家庭傳承:屏東縣全方位客語學習環境，從「學習時數」到「必要且自然」；屏東縣著重將客語推廣延伸至家庭與社區生活，鼓勵家庭成員在日常生活中頻繁使用客語，並打造全齡共融的客語學習客廳；強調語言的使用頻率與情感連結，而非僅是活動場次。
品牌化與經濟轉型:客委會客庄特色產業輔導，從「地方特產」到「現代品牌價值」；客委會輔導客庄將傳統農產品或食品進行品牌設計與現代化包裝，將客家文化符號轉化為具有市場競爭力的經濟資產，創造地方的內生經濟動力，而非僅依賴政府的補貼。
政策建議
臺中市政府客家發展計畫在「量」上的努力值得肯定，但其背後的「量化迷思」必須被警惕。文化傳承的成功，絕非以「活動場次」多寡來衡量，而是應觀察其是否成功提升了客語的經濟競爭力、創造了可持續的文化經濟生態，以及深化了年輕世代的文化認同。
長遠來看，文化政策若僅靠政府補貼與活動堆疊來維持，缺乏市場的檢驗與經濟的活水，其生命力終將衰退。如同經濟學所揭示的，長期受保護或補貼的產業，最終難以具有國際競爭力。
我們向臺中市政府提出以下政策建議，以實現從「量化」到「質化」的典範轉移：
1. 調整績效指標： 將核心指標從「活動場次」轉向「客語在商業、教育場域的使用比例」、「客家產業與觀光產值成長率」以及「青年客庄返鄉創業率」等更能反映長期效益的質化指標。
2. 資源戰略性集中： 將資源從分散的社政活動，轉向具有高乘數效應的結構性投資，例如：建構客家影音媒體平台、設立客語經濟創新孵化器、或進行大規模客家聚落活化。
3. 創造客語的經濟價值： 透過補助或獎勵機制，鼓勵企業在商業服務、科技應用中導入客語，讓年輕人因為使用客語而能獲得更好的經濟機會，使其從「關懷的語言」轉變為「競爭力的資產」。
一個真正「幸福宜居」的城市，其政策的成功不應只是一組華麗的數字。我們期許臺中市政府能將焦點從虛假的效率，轉向市民生活品質的實質提升與客家文化的永續經濟發展模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