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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教

吳淡如:所有的過去,都將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書封《所有的過去,都將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記者韋石/台北報導

你是否曾想過,家中默默無聲的工作力量,通常是誰?在我的故事中,那就是祖母。她是家中的主要勞力,她默默地承擔著許多,視那些為責任。知名作家吳淡如在她的著作《所有的過去,都將以另一種方式歸來》中提到,患過肺結核的祖父身體虛弱,秉持著日據時代男性的尊嚴,只等待著她的服侍。我的父親也被她養得對家庭事務一無所知,只懂得讀書;接著,她寵愛的下一個就是我……。

一隻公雞的預示:五歲的我與生命的第一課

我們成長,我們蛻變,我們的人生軌道被某些東西撞歪,然後改變了路徑。第一個扎實撞上我腦袋的可怕景象,是五歲的時候一隻倒楣又悲哀的公雞。牠會痛嗎?那隻公雞,血淋淋的,卻又活生生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我應該是個五歲的小女孩吧?站在後院裡,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感,睜大眼睛凝視著牠。平時我沒有太注意牠,牠是一隻很吵的雞,一隻報曉的公雞。全身雪白,雞冠鮮紅。然而此時牠變得長相怪異,脖子快要斷掉了,只剩一條線。脖子上的血跡被牠雪白的羽毛襯托得更加鮮麗。

 記憶中的那隻雞,受傷的堅韌在黑暗籠裡挺胸前行

那是祖母養的雞群中的一隻,院子很狹窄,牠們只能待在黑暗的籠子裡。因為味道很難聞,除了看祖母從雞窩裡取雞蛋,我很少會靠近牠們。對我而言,牠們沒有哺乳動物可愛,總是發出噪音般無意義的叫聲,只會因為食物而興奮。我不記得任何一隻雞,除了這一隻。雖然牠的脖子已經像是一條絲線,牠仍然抬頭挺胸的走著。祖母說:夭壽啊,被老鼠咬成這樣……。

公雞在青苔牆下的優雅與驕傲,十平方米的英勇不息

老鼠昨天咬死了一隻母雞。也許經過昨晚狠狠的戰鬥,老鼠終於被擊退,而公雞也英勇的受了傷。大家都看得出牠應該不久於人世了,但是牠仍然驕傲而平靜,仍然趾高氣昂。那一個恐怕不到十平方米大的後院,有著長滿青苔的牆面。院子裡有廁所,也有儲水槽,而且兩者非常接近。以前沒有抽水馬桶,沖廁所和煮飯根本用的是同一個水源,一切手工。

青苔與魚鱗的記憶,我與院子的共生故事

院子的地面永遠是潮濕的,壁上總有薄薄一層青苔,除了拜宜蘭擰不乾的天氣所賜之外,還與儲水槽有關,儲水槽用的是地下水,比五歲的我的個子高,我總要踮腳尖才看得到裡面的東西。裡面有魚,黑色的鯉魚或鯽魚。因為祖母煮菜的水也從這裡舀起來,我從小對於這種與魚共生的生活覺得很不可思議,一直懷疑自己會在菜中吃到魚鱗,然後我的胃裡就會長起鱗片來。大人們則都習以為常。

祖母、雞與一把閃爍的菜刀

養雞的鐵籠子有兩層,位於院子裡潮濕的角落,下頭有一條小水溝通往圳溝。臭水溝的味道結合糞便的氣息,一靠近就令人想吐。要怎麼處置那隻受傷的雞呢?牠打敗了老鼠,是不是應該要鼓勵牠一下?我正想著,祖母就動手了,她在狹窄的後院裡瘋狂地追著這隻雞。這隻雞顯然才從老鼠的爪牙裡死裡逃生,並不知道自己的脖子快要斷了,看到有人追牠,牠鼓起所有的力氣拍翅亂飛……祖母像參戰勇士,追逐著負傷的敵人,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抓住雞,然後用閃電般的速度,拿菜刀喀嚓把牠的脖子砍掉!

公雞的最後一擊,祖母的勇氣與無奈

非常血腥而無奈的一幕……我不忍心看,不過祖母應該知道,如果她不解決,誰來解決?那隻雞眼看就要死了,也許一刀更能解決牠的痛苦,而且如果拖到自己死掉,那麼牠就變成一隻不能吃的死雞了。家裡任何粗活,都是祖母在做,她的態度總是「當仁不讓」。比起要做很多事,沒事做才會讓她心慌。這一個特長,中年之後在我身上也很明顯,我喜歡埋頭做一件事,咬著牙把自己想做的事或該做的事完成,像上了癮一般。

不為人知的恐懼,祖母對殺雞的畏懼

那隻雞被殺之前,我的心裡演了一幕內心戲:打贏了老鼠,雞能不被殺嗎?不被殺的話能活嗎?如果就算活下去,雞的命運可以不被殺嗎?如果還是要被殺,那麼被老鼠吃掉,結局不都一樣嗎?這些很類似存在主義的思考還在我的腦海裡轉圈圈時,雞早已被快狠準結束了生命,成為餐桌上的美食,沒有人在意牠曾經的英勇事蹟。等到我長大,有一次我問祖母,她最怕的東西是什麼?她想了想,竟然告訴我,是殺雞。

人生的試煉生活的矛盾,不願而為的人生

這個答案讓我非常訝異。我看她在追著那隻快要沒脖子的雞時,那麼勇敢與果決,像武俠小說裡不管怎樣也要報仇的女俠……她最怕的竟然是殺雞?因為不得不殺。除了她,沒有人能殺?那麼熟練,看不出她的害怕。我又問,那她為什麼要自己殺雞殺鴨?她說,沒辦法呀,那個年代,嫁了人總得要會。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錢到市場去買雞鴨,自己能養,就有肉吃。不想做,卻一定要做,就是所謂的人生責任嗎?那隻雞,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存在主義」的疑惑。如果說,我從那隻脖子快斷掉的雞,開始思考人生問題,也不為過。如果一定要掛點,怎麼掛有差嗎?這個問題我們竟得用一生求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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