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根本不曉得「香蕉王國」有何大不了?後來才知道是5、60年代我國產業支柱與棟樑,台灣經濟靠它起飛,但我們小孩子那時只知道許多稀奇古怪的香蕉故事。
香蕉,幾乎佔去我們所有童年時光,不但許多假期消磨在蕉園裡,且幾乎每天放學回家都要幫忙,小時候聽到的香蕉故事,最神奇且最具教育意義的,就是「金蕉穗」向「金蕉廷仔」彎腰行禮的故事——
許多工人一大清早就會自動到蕉園裡上工,天黑了還不離開,這是做其他工作所沒有的怪現象,爸媽說他們想要等著發財,使我感覺更奇怪!
追問原因,大人說:「『金蕉廷仔』家裡原本很窮,因為伊非常打拼做工,一大早天還沒亮就去香蕉園內,一直到太陽下山才回家,有一天在香蕉園內作工,正好看到香蕉穗下墜,那時起伊就一直賺大錢……」
大家都說香蕉樹向「金蕉廷仔」彎腰行禮,認定伊是「金蕉大王」。
據說許多工人都想碰巧像「金蕉廷仔」一樣目睹香蕉穗彎曲下垂的奇遇,所以都早出晚歸進香蕉園工作,這就是父母說他們「等發財」的原因。
沒有人追究這個傳奇故事的真實性,可能是鼓勵人們勤奮工作的台灣現代寓言,不過「金蕉廷仔」的那個發財奇蹟流傳極為廣遠,可是不但我沒親眼目睹「金蕉穗」墜落,而且也沒聽說有其他人看到過,也許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蹟,「金蕉廷仔」才有幸因而發跡?
實際上,香蕉吐出花蕾後日漸朝上長大,最後因重量太大必定會下垂,但因彎曲下垂只是一瞬間之事,很難看到,我有一次聽到「金蕉穗」下垂聲音,轉過頭去發現已「生態完成」,「金蕉廷仔」每日勤奮工作,日夜守在蕉園裡,所以看到「金蕉穗」下垂的機會當然比一般人多,勤奮才是他致富的真正原因。
有一則香蕉故事還跟皇帝有關──
「恁敢知影金蕉哪會有『金蕉被』好睏?」一回我家雇的工人「阿富哥」在整理香蕉時突然問我們。
少時家境不寬裕,冬天還得跟爸媽或姊妹們合蓋被子,孩子們難免吵架,有時吵完架還要合蓋一條被子,挺尷尬地,兩人就互相拉被子嘔氣。
香蕉不但有「香蕉被」墊底,而且被「香蕉奶」弄得髒兮兮,爸媽還完全無所謂,這對於沒被子蓋、玩被子還會挨罵的孩子們來說,當然覺得很奇怪,我們急於知道原因,催促「阿富哥」快說。
「以前有一個清朝皇帝來台灣,去竹山吃蕃薯講『讚』,竹山蕃薯變名產;到麻豆吃文旦講『讚』,麻豆文旦也變名產。」老爸聽了點頭,我們深信不疑。
「皇帝吃到金蕉,說是『世界第一讚』,所以能賣去外國,而且皇帝開金口『安金』過,所以香蕉即使爛掉都不會發臭生蟲,而且長得像皇帝一樣,所以要給香蕉睡棉被,囝仔沒被子不要緊,香蕉不能沒棉被。」
『阿富哥』拿香蕉蒂完好的香蕉給我們看,真的每根都很像穿著黃袍、戴著皇冠的皇帝模樣,而且我們對香蕉真是像伺候皇上一樣盡心盡力,收割下來的香蕉睡棉被不說,還要仔細清除每把香蕉每個縫隙裡的蟲子等雜物,並給它們沖水「洗身軀」,有一點點不乾淨的地方都要倒楣挨罵。
我們的衣服都被「香蕉奶」染得髒兮兮,老爸竟說穿「香蕉衫」很光榮,有的人還故意穿到大都市去,我們實在不相信,看起來髒兮兮地,誰會故意穿出去?
沒想到後來真的証實這個「打破穿乾淨衣服定律」的怪異事實,穿著「香蕉衫」的農民大搖大擺地進出酒家茶室,燕瘦環肥群鶯圍繞他們身邊,穿「西米鏤」結「內褲帶」的反而沒小姐搭理。
「阿富哥」說的香蕉爛掉都不會發臭生蟲,是到小學6年那時才獲得証實,因我們都捨不得吃香蕉,有時一根香蕉還要掐好幾段大家分享,哪兒看得到爛香蕉?
小六那年,爸媽竟然從香蕉場用「利仔卡」拉了好幾車香蕉回家,堆得到處都是,連豬都吃得倒胃口,最後皮都放黑了,香蕉還是愈放愈香,除了長螞蟻以外,確實從來不長蛆,也不會有蟲子亂咬,皇帝開金口真是不同凡響!
後來除了印証「穿香蕉衫很光榮」之外,也知道「金蕉廷仔」許多傳奇故事,了解因「蕉蟲剝蕉送金碗」,而使我們有吃不完的香蕉,了解為何我們有吃不完的香蕉時,爸媽反而笑不出來。
香蕉全盛時期賺取高達全國三分之一的外匯收入,聽說當年基層公務員一年收入頂多6千元,而蕉農一年收入20萬元,足以讓公務員幹一輩子,可以想像當年蕉農富足情況。
香蕉為台灣早期農業,帶來「綠葉金蕉」滿園黃金的喜悅,旗山成了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不夜城,蕉農穿著「香蕉衫」上面的「金蕉奶」污跡,猶如烙印酒店暢行無阻的金卡,酒家女一擁而上,蕉城酒家茶室最多時有37家,無限風光。
1968年青果合作社爆發「金盤金碗舞弊案」,整個香蕉外銷急遽下降,香蕉產業江河日下,每下愈況,吳振瑞因金盤金碗案琅鐺入獄,政治派系爭奪外匯管理大權而互相傾軋鬥爭,案發後,菲律賓蕉趁隙銷日,台蕉銷日市場重挫,在日本市場占有率由早年高達百分之85遽降至百分之3,蕉貿彼時起江河日下、一瀉千里,「綠葉金蕉」春去也。
蕉貿業務像有附骨之蛆,情況愈來愈糟,連以往不會長蛆的香蕉,現也莫名其妙遭蛆蟲侵害,「香蕉王國」逐漸成了空留回憶的歷史名詞,今年開放香蕉自由貿易,蕉價狂飆,期盼再創「香蕉新王國」。(作者/黃山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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